初春记
从天堂跃入人间
弹性的水有着精确的计算
与身边太阳的光芒相比
它的纯净里加入了些风的重量

有时候，这流水也暗含着
猜测，打探，确认
在河流拐弯的地方
先是犹豫，然后才是一泻千里
转瞬即逝

我已不记得，春天赋予这田野
多少明亮和开阔
但我却知道，种子在地下膨胀
树木的枝丫天天向上

我熟悉这样的心花怒放
现在，忧伤还没有笼罩它

溪水喧哗，却比雨声更轻
每年春天，斑鸠都会带来
新的种子和记忆

少女也爱春天，她们以花粉
过敏者的名义
爱着山野里的芨芨草和波斯菊

那些植物，都是一年一生
一年一死
雨水使它们成为春天馥郁的一部分

春天去爬栖霞山，我会带着一本
薄薄的《诗经》

如果觉得不够，那就再带一本
厚厚的《植物学》

一棵蒿草高过三月和四月
梨花在二楼的枝头沉默，地锦在
白色的院墙上
听G弦上的咏叹调

“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吧？”

一棵蒿草，高过了三月和四月
没有人告诉它惊蛰和春雷
它还是会靠风和云来判断

“一场春雪落在了田垄，绿色的
卷心菜上还顶着雪……”

它的担忧是真的。夜归途中
我踩着满地的落叶走路，还没有
看到天上的星光

一棵蒿草，高过了三月和四月
哀伤的春天之后
它还是要为明天铺好新的纸张

“杯中的啤酒花开始歌唱
请相信
沉寂的石头，它就要开花！”

蕨类的春天
蕨类们蜷缩着叶子，探着头
像婴儿举起了小手

这些缀着雨水的植物，都带着
向上生长的螺旋桨

“风轻云淡的抖音中，蜂虫的鸣唱
才是最好的伴奏。”

花朵盛开的早晨，铁线蕨
和狼尾蕨
在大自然中找到了安慰

——春天真好啊，春天的善良
总是见者有份

蕨类们心底的旧伤，被悄悄地治愈

卉木志
我不识人间的桤木，雪松
也不识栾树和水杉
这让我，总是羞于在人前，谈草木
包括野杜仲，和乱蓬蓬的剑麻

昨日，河水暗涨，我想去山冈
看遮天蔽日的蒿草，撑起蓬勃的叶子
也看山笋和地衣，心肠柔软，骨刺坚硬
日月之外，参悟的生死

“春风吹卉木，大海放禽鱼。”
迟迟而归的春日，平和温暖
草木生长的愿望，却如火山
泉涌，焦灼，无法遮拦

这些人间的橡树，槭树，花楸树
枝叶涣散，在春天里
它们呼应了一个沉默者，内心的空旷

春日迟迟
口吐莲花的人，羡慕的是禅定和灵修
小睡的人，在梦里也说春天的事
可是没有羽毛，它怎么飞回家

遍地的野荠菜，还没发绿芽
有人轻轻地撩拨它
可是没有暖阳，它们怎么开枝，怎么散叶

到了四月，梨树才会开出白色的花
这密集的忧郁，一年一次
但风从来不问，它是为谁白的头

燕子每年回来一次，院子里的老槐树
也从来不问，它是凭着什么
找到自己去年的家

别在意啊，它们的讷言和沉默
它们只想遇到谁，就把春天送给谁
每年都是这样——

蟋蟀草匍匐在杂灌木下，更远处
是密密匝匝的黑松林

时光曲
我走在岸边，我的心散落在江水里
我去上游，只看到连绵的山体
和繁华的落日

春天泄露的天书，一次次被草海淹没
我去下游，跌宕起伏的
不是蓬勃的灌木

枯树上长木耳，琥珀里藏着泪
我且忆且悲，是个颓废的病人
在藤萝树下抄写经书，在草地上沾花惹尘

时光若是踢踢踏踏，摇摇晃晃
我就与它一起，倾斜，起伏，汹涌，动荡

时光若是一团，一卷，像茧子里抽出丝
我就与它一起，发光或照亮

我从来不指望，那些盟誓，泪水，轻怜蜜爱
还能沿着芦苇的芽孢，重新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