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大学毕业后在中学教语文。那年我二十岁，比学生大不了几岁，发生了一件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想起来都后怕的事。年级组长给我说，晚上的家长会不准请假，谁的家长没来第二天站门口示众。我刚当班主任，就在班上讲了。说不来后果很严重。学生们听话，家长也大多来了。奇怪的是，有个女生的家长没来，她第二天也没来，说是病了。组长没问，我也没太在意。谁知好多年后，我一个当年的学生跟我喝酒时，无意中说，那个女生那天晚上想让父亲来开会，父亲脸上有疤怕给娃丢人，母亲又上夜班，女生一时想不开，喝了农药，要不是发现得早，差点就……吓得我酒都醒了，还有这等可怕的事，我竟然一点不知道，风平浪静地让我心无愧疚过了好多年。要是放到今天，家属们不找到学校活剥了我，我保住饭碗都悬。可见老师像大夫一样也是高危职业，你一不小心就会踩到雷呀。 

孩子们怕家长的少，怕老师的多，因为爱太多就严不起来。家长们把老师当神，孩子太熟悉了爹娘，往往调皮捣蛋，到了学校就怕老师。因为他不熟悉，又不想在同龄人面前出丑，就得听老师的。小学生一回家，口头禅便是老师说的。到了中学，老师也熟悉了，有点思想了，就会半信半疑。到了大学，独立生活了，对老师说的就更是打问号了。老师从神到人的历程，便是一个人的成长。 

老师不是神，不能用指头脑门上一点就让你上清华北大。我朋友的女儿唐巩，快高考了我们还在她家里打麻将，吼吼叫叫吵得很，人家照样上清华上麻省理工，从北京飞到美国。老话说成材的树不用修，弯弯树拉不直。意思是天才是不用太多关照的，人家永远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天才是不用教的，其实老师能教的便是中等的和调皮捣蛋的孩子，教他们知识，教他们做人，而做人是最重要的。能记住师恩的往往是那些所谓的坏孩子。我几十年都不当老师了，还有学生动不动叫喝酒，都是些当年的调皮学生。我还有些老师朋友，学生混好了，买好飞机票让几个老师去上海玩几天，看到他们在朋友圈晒出的照片，游山玩水，脸喝得红通通的，让人好生羡慕。在有些县城，上了大学的当老师，还分到乡下，学习不好的当了公务员，还有当教育局长的。学霸为进城向学渣行贿，还得赔笑，拪牲自己的尊严，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老师当不了神仙，也不是妖魔鬼怪。应试教育和教育产业化，让学校变了味，学生让书包压弯了腰，这黑锅不能让老师背。 

高考的指挥棒举着，分数成了学生的命根，高考成了寒门子弟向上流动的唯一通道，至今还找不到比这更公平更好的选拔人才方法。互联网来了，电脑游戏让学生着迷，让老师头疼。智能手机又来了，比电脑更怕怕，收还是不收。不收学生成天玩；收了摔了，学生想不开咋办？管严了，有学生跳楼，管松了，家长骂娘。当班主任更像个保姆，轻不得重不得，天不亮来半夜回家，睡到床上还怕电话响。只要出了安全问题，哪怕体育课崴了脚，家长找人闹起来，学校怪罪下来，都是老师的错。领导都怕事，领导还说，人民内部矛盾就用人民币解决。这样一来，闹出了甜头，别人就看样学样了。 

老师收红包，课外补课不是没有，那也只是少数的少数，就像官员里也出腐败分子，你不能说官员都是坏人一样。学校出点事，社会关注度高也正常，毕竟孩子是我们的未来。老师没权没势，常常妖魔化也是媒体欺软怕硬的必然。政策是上头定的，该咋做是校长讲的，老师劳心劳力，不是背锅侠。 

我的老母亲是老师，我的丈人丈母是老师，我也当过三四年老师，我的朋友大多也是老师和当过老师的。我天然对他们心怀好感，他们单纯、直爽，他们心怀理想，敬畏知识，敬畏文化，不张不狂。既便当了大学老师，有的也像孩子一样纯真。 

我见不得人攻击老师，听不得那个著名的笑话，说乡下老师吝啬，当年买指头蛋一点肉，要用绳子绑着放进大锅里，一眼一眼盯着。不幸的是，绳子断了，肉烂成了汤。大家喝着油汤子笑了。他却找没人的地方哭了。那阵人都穷老师没权没势，爱惜得之不易的肉，何错之有？有人说老师穷酸，那是该给人家的待遇老是在报上电视上，没落下来，再穷也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还有动不动以“你是教师，怎么能……”之类言语批评老师，更是一种无知者无畏式的居高临下的傲慢。 

我当过老师，至今以别人叫我老师为荣，哪怕谁讽刺咱好为人师也无所谓。要知道一声老师，有尊重，有友好，更有敬佩！领导会退休，心里的老师如果有任期，那便是一生一世呀！ 

对于老师，高兴了把他当神，不高兴了把他当妖，这一点也不公道。其实他和你我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且还是居陋室心怀天下的有底线的文化人。老师不是孔子孟子那样的圣人，他们的痛苦与你我无二。比如房子买不起，绩效工资老是拿不到手，比如说孩子学习不好，职称职数少，职称高的不带课，评上的都是大大小小的领导……有再多再大的烦恼，上课铃声一响，像战士听到冲锋号，老师又满血复活一脸微笑走上了三尺讲台。 

高看一眼老师，便是高看我们的明天。因为他们是明天的守护人，梦想的小鸟总是从他们的手心起飞，他们脚踩着大地，让更多的孩子站在他们肩膀上仰望高远的天空。 

齐声叫你一句老师好，那是世上最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