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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

十个鸡蛋

来源:商洛新闻网
发布日期:2021-09-17 11: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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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陕西

那十个鸡蛋是送给日本鬼子的。

有时候一连几天,我们一家的神经都像是紧绷了的橡皮筋一样,任何大点儿的响动都是在这条皮筋上跳舞,扯着我们的神经颤上三颤。每逢这个时候,天不亮我就得爬起来在村里转转,娘就在门里面守着我,她管这个叫“放哨”,是不能跟外人说的。我一直为这个神秘的活动感到心里有种膨胀感。

那天的月亮出奇的亮,像熟了的鸡蛋黄。“这样的话,太阳就像生蛋黄。”我这样想着,“再过上几天生日了,我就能吃上一整个鸡蛋了。”一想到鸡蛋我心里就直发甜。那时候的鸡蛋可是镶了金子,我娘都只用它换米换盐,一年就生日的时候能吃上一回。

忽然,三个晃动着的头颅闯进我的视野。“日本兵!”我脑袋像是被夹在铜锣里撞了一下,嗡嗡直响。透过隔壁柱子家的麦地,我看见三个黄帽子一动一动的,月光底下显眼的很。我赶紧猫着身子往家里赶。

 

“娘!鬼子。”门被我一下撞开,我娘正坐在门边,被我吓了一跳,手捂住胸口。

“别慌啊,来滨。你可看准了?”

“村... ... 村口。”

我娘很快平静下来,“好,那你在这等着娘。”说完就转身进了灶房。

灶房的口儿黑幽幽的,我的嘴唇和牙一起打着寒颤。说不好,那些日本兵就是为了米缸里的那个人来的!

 

过了一会儿,我娘出来递给我个篮子,我一看,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整整十个鸡蛋!我傻了,肚子替我说了话。我娘把我揽在怀里,摸着我的头。我抬头看她,她看向家门口,我看着她嘴唇蠕动着,说:“去!把这些给日本人拿去。对了!再跟他们再玩一会儿。”

我一愣,心里的酸一下涌到眼眶,快要把眼泪逼出来了。“娘——”“听话!来滨。搞清楚这是什么时候!”我娘一手托着我的背,把我送到门口。

 

黑夜淡了,路清了。我低头走着,眼泪直打转儿。一只鸡叫了,一串鸡跟着也叫了。声音尖的让我想起了我们村那个狗汉奸的尖嗓子。“哪家要是胆敢在太君的眼皮子底下藏八路,那就等着吧!杀光,抢光,烧光!个个有你们受的。” 我心里一紧,“不好!天亮了估计鬼子就要进村了。”便一把把眼泪擦掉,放快了脚步。但是我脑子里乱如麻,根本不知道和他们有什么好玩的,个个手里端个大长枪。我心里想着,身上仿佛有一万个蜈蚣在爬。

那三个日本兵在我眼前越来越大。靠在树上的那个日本兵,第一个发现了我。他叫了一声,然后我就被三个黑枪口对准了。我那时不到十岁,枪只在八路手里摸过。八路说枪一响,人就没了。我腿一软一下跪了下来,哆嗦着把篮子托起来。三个人小跑着过来,“你滴,什么滴干活!”“太... ...太君,咪西咪西。”我听着声音,比田里的蚊子大不了多少。“太君!咪西咪西!”声音大了,也算是给自己壮胆了。

   领头的日本兵用枪把篮子挑过去,一看是鸡蛋,眼睛也直了。三俩下剥开一个,吃的挺香,跟其他俩点点头。他把枪一扔,把我从地上扶起来,还给我拍屁股上的土。我扭头冲他嘿嘿一笑,把胳膊夹着,学母鸡咯咯叫。“太君,鸡子儿小鸡子儿!”把他们逗得哈哈直笑。真丑!尤其是那个黄牙上还沾着鸡蛋黄。

   他们吃着,我就给他们翻跟头,他们指哪我翻到哪,让学什么动物学什么动物,他们笑我也跟着笑。天边擦出了几道朝霞,我指给他们看,还摘了几朵花放在他们身边。他们一直笑眯眯的,我心里却跟揣了一窝小鸡一样,毛毛的,痒痒的。

“你滴,这个,见过没有。”那个第一个吃鸡蛋的黄牙招呼我过去坐下,拍了拍躺在他旁边的枪。

“见过。”我也玩累了,背上出了不少汗。

他们三个嚼东西的嘴停下了,瞪大眼睛盯着我。“八格牙路!”最左边的日本兵吼着,迅速站起来,一脚把我蹬倒,把吃了一半的鸡蛋砸在我身上,一把把枪端起来。

     我意识到大事不好,埋怨着自己放松了警惕。黄牙笑着爬起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把他按下来。转头问我:“见过,哪里见过?”

      我指着他们三个,说:“太君,你们,日本人。刚刚。”他们一愣,六目相对。最左边的转头不说话了。

黄牙又指着篮筐里剩下的鸡蛋:“为什么?”

我说:“我娘说了,中国人日本人,好朋友。”我摸着肚子,“早上,饿。”

他们哈哈大笑,黄牙把他手里剩的半个鸡蛋递给我,“你滴,咪西咪西!”我实在是想不到,留给我生日的鸡蛋会用这样的方式进我肚子里。一想到这日本人的黄牙我就恶心。但看着这日本人的眼睛,我还是笑着把它咽到肚子里去。

黄牙笑着对我竖起个大拇指,“中国人,日本人,好朋友!你滴,大大的良民!我们,大大滴好人。你,说,跟别人说。”我重重地点点头,笑了。

黄牙把剩下的鸡蛋拿走,把篮子递到我手里,“走!回去!”

 

我先走再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我娘说,想她做的玉米糊糊,想她摸着我的头夸我勇敢。可脚一跨进家门,看见娘的脸,我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一下扑进她怀里,哭声全憋到嗓子眼儿里变成呜呜的了。原本要说的话全变成“娘,娘——”好像就会说这一个字似的。

我娘也吓坏了,嘴里叫着“来滨,来滨”,把我从上到下地看,翻来覆去地摸。我说我没事,问她八路哥哥呢。娘拍了我一下,笑着说我是个好小子。我俩进了灶房,娘把米缸的盖子揭开,八路哥哥忽然冒了出来,他看起来跟村头的大壮差不多大,我估摸着他有十八了。脸上抹着煤灰,看着我笑。我一下觉得鼻子有些酸,快要吹出个鼻涕泡,可心里实打实地开心,甚至有点想笑。 

   我跟我娘还有八路哥哥大概讲了讲外面的情况。八路哥哥的脸色越来越严肃,脸上原来柔和的线条全变成硬邦邦的直线了,“估计是有人走漏风声了。” 他低头沉默了一小会,灶房里没人说话。早晨的光透进来,凉凉的,灶房里像是被年底湖里的带着冰碴子的水漫住了。

八路哥哥压低声音:“大娘,我先走。千万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你能走到哪去?他们大概已经把村子围住了。外面的情况你心里有个底就行。快进去!”我娘说。“来滨,你再去睡一会儿。”

 

“来滨,来滨。”我娘叫我。在梦里我就模模糊糊地听见,日本话、乱翻乱砸、小孩儿的哭喊、牲畜的乱叫... ...全都混作一团。天已经大亮,我一骨碌爬起来,看见我娘正把弟弟妹妹往柜子里藏,“来滨,去看看那些日本兵你是不是你见过的那几个。”喧闹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我应了一声,三两下爬到墙头的小豁口。那些黄皮鬼子离我家越来越近了,一小队日本人窜进我家这条巷子里,我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一下被捏紧了,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了。赶紧跳下墙,扒着门等着。都不用看,听巷子里传出哭声喊声就大概能摸得清他们到哪里了。我眼睛紧闭着,一、二、三... ...我眼前闪过一张张家人的脸... ...

抢在他们把门踹开之前,我一下把门打开了。抬头一看,领头的正是那个黄牙。心跳的更快了。我娘也出来了,扶着我的肩头。

“太君,小鸡子儿... ...”黄牙低头一看是我,一笑。摸摸我的头,跟我娘说,“你滴,良民。他,良民。中国人,日本人,好朋友!”

我娘附和着他。

他指着外面,“你滴,说,我们,大大滴好人。”又摆摆手,“八路,坏人。”

我用力点着头。“一定,一定。”

他手一挥,带着那几个人掉头走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好久的呆。

本文来源:商洛新闻网作者:高嘉昫 梁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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