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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公碥

来源:陕西日报
发布日期:2025-05-29 11:3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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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陕西

在我的家乡,以一个人的名号命名一个小地方并不稀奇,但广为人知的,当属罗公碥了。

这是一座石山的阳面,山体如被刀斧削过一样,峭壁嶙峋,下面是滔滔丹江。大自然似乎只为一展它的姿容,并未考虑人间的事情。而人是要走动、往来、贸易的,南来北往的人到了这里无路可走,只能屡屡冒险攀崖而过。

直到明万历年间,商州知州王邦俊募工凿壁三月,架梁开径,砌石连栈,接通水陆,解决了人们的困难。随着岁月的推移,这处绵延五六里、宽不足三尺的碥道,多遭损毁,通行复又受阻。清人钟麟书的《罗公碥记》如此描述:“内依绝壁,外俯迅流,岩倾苔滑,石齿如剑,人马相扶以度,摇摇然……一失足堕坠不可稽。”可见行路之难。

乾隆年间,这里又来了一位知州,叫罗文思。这位四川合江人自掏腰包捐出五百两银子,于乾隆二十二年把这条羊肠小道开辟成七八尺宽的大道,还加了石砌护栏。险路变通途,这里也因此被人们称作罗公碥。

我上高中和在乡下教书时,走的就是这条路。那时的路几经修建,成了宽敞平坦的国道。后来,沿丹江川道又有了与之平行的一条一级公路、一条高速公路和一条铁路,交通更加便捷,碥道几乎被废弃了。但人们没有忘记历史,甚至把一条连绵的山脉统称为罗公碥。这是对一个造福一方的人最好的褒奖和纪念。

在罗公碥,不光碥道诉说着古往今来的故事,碥道之上的悬崖也是,那冷峻里,有家乡人的温情。

路面三四米以上的悬崖间有洞窟数十个,排布无明显规则,大小不等,圆方不一,有的精致,有的粗糙。这些洞窟疏密不尽一致,相对密集的洞窟,洞口独立,洞内却相互连为一体。看得出,洞群并非某个时间段集中开凿,而是逐渐形成的。凿石洞何为?说法有二:一是崖墓,埋人用的;一是人居,躲匪用的。崖墓之说有考古证据,人居之说在民间广为流传。到底孰是孰非?我觉得二者兼而有之可能更为合理,更接近真相。

据说,古时的丹江河床比现在高,这些洞穴不像现在这样凌空险峻,修凿墓穴似乎相对容易一些,且史上这里确有悬棺而葬的习俗。所以,最早的石洞应是墓穴。后来河床渐降,墓穴高悬起来,久而久之,墓门脱落,袒露的洞口如同山的眼睛,茫然看着世事流变。但谁也想不到,这些洞穴被后来的人当作躲避兵匪的地方。

秦岭山区、丹江沿岸,过去多有兵匪侵扰。你想,兵匪来了,人们该是多么慌乱。有人突然看到崖上的洞穴,像是抓住了老祖先抛给的救命稻草,拼命爬上去。一次成功的躲避,为尔后无数次躲避提供了范例,人们便开始按人居的要求对洞穴加以改造,继而凿出更多洞穴来。我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说,过去村里一传土匪来了,人们就呼啦啦上了洞子。这样的石洞,除了罗公碥,我家乡一带还有好多处。

每每经过罗公碥,面对洞下悬崖上存留的,以及洞口烟火熏染的灰黑图案,我会生出诸多联想。这些凹槽和木楔拯救过多少性命?考古专家苦苦寻找而未找到的尸骨、棺木,是不是早被躲进洞子的人们当武器扔下去了?他们在各自的洞里做饭睡觉过日子,也会和在村子一样串门吧。土匪走了,从洞里出来的人们,肯定会得意地唱几句山歌、吼几声秦腔的。

我看这些石洞,石洞也在看我。偶有鸽子探出身来,像在打扫自己的厅室,抛下一片碎瓷、一枚铜钱、一角朽布,吓得我抱头就跑。

有一个石洞,彰显着人们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迈气概。

这个洞在石洞群的东侧,洞有三米高,近百米长,穿越山体,洞内水流奔腾,洞口瀑布如帘,垂落丹江,是会峪河改道的枢纽工程。会峪河是丹江的支流,过去绕罗公碥转着很大的弯,而河边的村子缺少土地。有人测算,若取直河道,可得土地五六百亩。20世纪60年代末,人们心潮澎湃地开始了改河造田,硬是一錾一錾凿通了隧洞。原来的河道,几经填土改造,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

而今,隧洞已被水流冲刷出一米多深的沟壑,这是水的力量,水的笔法。水欢快地书写着水的历史,就像石洞沉默地叙说着石洞的历史,但它们书写与叙说的,皆为人的历史,我家乡的历史。

罗公碥西侧,是一座土山,山上土质的松软与罗公碥石质的坚硬,对比十分明显。古人感叹走罗公碥的艰辛,我却感叹走这短短几百米土坡的艰辛。雨天,遍地稀泥的土坡像拦路虎,泥流往往一尺多深,高靿雨鞋也被淹没,拔出一条腿如同木里拔钉,索性光脚蹚过。人不好走,车也常陷入其中,被更大的车牵引才能挪动。

多年没走过这里了,前年春夏之交,我着意绕道走了一次。一见,心情大好。家乡人持续封山育林和治理水土,林木郁郁葱葱,远远便能闻到槐花的香气。路面光洁,路边长龙似的摆满蜂箱,蜜蜂出出进进,忙得不亦乐乎。我在与养蜂人交谈时,忽抬头见一路牌,上面写着:西施坡。

山变美了,人们也愿把一个美人的名字送给它。柔美的山坡,依偎着阳刚的石山罗公碥,仿佛地久天长的爱情模样。

本文来源:陕西日报作者:南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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