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我的雨衣帽檐滴落，在相机镜头上留下蜿蜒的水痕。我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镜头，继续在城郊的湿地公园里寻找拍摄素材。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素材并不好找，连鸟儿都躲得无影无踪。
　　真是白跑一趟。我有点怨气，正准备收拾器材回家，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扑腾声从灌木丛传来。我拨开湿漉漉的枝叶，看到一只喜鹊躺在泥泞中，右翅膀不自然地扭曲着。它的羽毛被雨水打湿，黑与白的交界处失去了往日的分明，显得狼狈不堪，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格外明亮，警惕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慢慢蹲下身子，喜鹊挣扎着想后退，却只能在地上划出几道凌乱的痕迹。我注意到它的翅膀根部有一道伤口，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见。我犹豫了。带一只野生鸟类回家？我对鸟类护理一无所知。但把它留在这里，它肯定活不过今晚。雨水顺着我的后颈流进衣领，冰凉刺骨。
　　我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裹住这只颤抖的生物。它啄了一下我的手指，不算太重，更像是一种警告。
　　我苦笑着，把它轻轻放进相机包里特意留出的空位，别乱动，我带你去看医生。
　　宠物医院的李医生是我大学同学，看到我抱着一只喜鹊冲进诊所时，她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齐明，你知道喜鹊是保护动物吧？私自饲养是违法的。
　　它受伤了，我不能见死不救。我把喜鹊放在诊疗台上。
　　李医生检查了一番，确认是轻微骨折和皮外伤。不算太严重，但需要固定静养几周。她熟练地给喜鹊包扎，你确定要照顾它？喜鹊很聪明，也很记仇。
　　几周而已，应该没问题。
　　我看着那双黑豆般的眼睛，莫名感到一种责任感。带着包扎完伤口的喜鹊和一个装满鸟食、药物的袋子回到家，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是我的单身公寓从未接待过任何活物，除了偶尔闯入的蟑螂。
　　我把阳台上的储物箱清空，铺上旧毛巾，做了个简易鸟窝。这只喜鹊，我想叫它“墨羽”，因为那黑色羽毛在光线下泛着墨绿色的光泽。到家里，它警惕地环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拒绝从我手中进食。
　　随你便，饿了总会吃的。我把食盆和水盆放在箱子旁边，退后几步观察。墨羽歪着头看我，似乎在评估这个不够宽阔地方的危险性。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十分钟，直到我的腿开始发麻。
　　夜幕降临，我躺在床上听着阳台传来的细微响动，无法入睡。凌晨三点，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发现食盆里的面包虫少了几条，水也浅了一些。墨羽蜷缩在箱子角落，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但没有表现出白天的敌意。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急促的“咔咔”声吵醒。墨羽站在箱子边缘，用喙敲击着玻璃门，看到我走近，它停止了动作，歪着头看我。
　　我打开门，小心地添加食物。这次墨羽没有退缩，而是等我退后两步后才靠近食盆。
　　第三天，它允许我站在一米外观察它进食。
　　第四天，我尝试用手指夹着一条面包虫递过去。墨羽犹豫了很久，最终快速叼走虫子，飞到阳台晾衣架上享用。
　　一周后的早晨，我正对着电脑筛选照片，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僵住了，慢慢转头，看到墨羽正用喙整理我衣领上的一根线头。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走它。墨羽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轻轻啄了下我的耳垂，然后飞到书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的工作区。从那天起，墨羽似乎认定整个公寓都是它的领地。它会在我工作时落在我的显示器上，用喙点击键盘；会偷走我铅笔盒里的橡皮擦，藏在沙发底下；会在清晨准时用歌声，叫我起床……
　　一天，我回家，发现它正站在厨房台面上，试图用喙撬开我忘记收好的饼干盒。
　　我轻轻拍手吓走它，野生动物不该吃加工食品。墨羽不满地叫了几声，飞回它的领地。它的窝现在已经从储物箱升级到一个大型鸟笼，门却总是敞开着。李医生来复查时，惊讶地发现墨羽已经能听从简单的指令了。
　　它认你当伙伴了。她一边说，一边检查着已经愈合的翅膀。喜鹊是高度社会化的鸟类，在野外它们会记住数百个个体的面孔。
　　所以它把我当成了一只巨大的、不会飞的喜鹊？我开玩笑地说。墨羽此时正站在我肩上，梳理我的头发。
　　更像是它接纳你进入了它的群体。李医生笑了。不过，齐明，你得记住，它终究是野生动物，翅膀好了，它应该回到自然中去。
　　我点点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舍。墨羽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会在雨天蜷缩在我膝上看书，会在我情绪低落时用滑稽的动作逗我笑，甚至开始模仿我说“早安”的音调。
　　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墨羽在夕阳中练习飞行。它的翅膀已经完全康复，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它飞回栏杆，得意地抖擞羽毛，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技巧。
　　我小心地伸手抚摸它的背部，墨羽没有躲闪，反而轻轻啄了下我的手指，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但这次不带任何敌意。
　　夜深人静时，我翻阅着这一个月来为墨羽拍摄的照片，它第一次敢从我手中取食，它好奇地探索卫生纸卷，它在窗台上凝望远处的树林，每一张都记录着我们之间逐渐建立的信任。
　　我知道分离的日子越来越近，但这段意外的友谊已经改变了我。曾经只通过镜头观察自然的我，如今真切地感受到了与另一个生命之间纯粹的联系。墨羽不属于这里，但它教会了我，人类与自然的界限并非不可逾越。
　　我看向在鸟笼里安睡的墨羽，月光透过栏杆在它黑白分明的羽毛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明天，我会带它回到我们相遇的那片湿地，但这不是结束，只是我们关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