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蓝色的淡淡香气
当琥珀色的晚风拂过最后一缕炊烟之时,夜的黑与天的蓝开始交融,凝眸远望,仿佛一滴墨滴进一杯水中,浓酽与清冽交换彼此的灵魂。若是此时于客厅茶几一角点燃一枝香,那么等到星星用它那独特的莹蓝光闪耀寰宇的时候,房屋的主人将可收获星蓝色的淡淡香气。虽然这香气并不会因为星光的点染就与平日有什么不同,但置身于此,四围环顾,满目星蓝,也使人在心中升起万千感念,慨叹生活的美好与幸福。
美好与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它们是在勤苦和节俭的土壤里开出来的花儿。母亲在人世间已走过半个世纪,我与她相遇,也有了二十五个年头,至今几乎没见她买过什么奢侈品。女性的诗意与浪漫似乎与她绝缘,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现实主义者。在我的记忆中,她几乎不买首饰,不买漂亮的裙子,不染发,也不烫发,永远用着发黄的手机壳,穿着无任何美学意义的衣服,朴素笨拙的鞋子像两只初到城市的乡下小狗,站在街道上是那么的惊怯与格格不入。从一个买不起牙刷的农村文盲女孩,到在县城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母亲所付出的汗水和勤劳,是令人钦佩的。
至于母亲手中万花筒一样的生活技能,就更让我钦佩了。她会种地,会养猪,会烹饪,会裁缝,会理发,会打各种各样的结,会在不花钱或尽可能少花钱的情况下制作出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例如把废旧鞋盒做成漂亮的收纳盒,把我们随手丢掉的饮料瓶做成美丽的香皂盒。我念小学时,用饮料瓶制成的香皂盒里装的香皂,洗了六年的手;我读初中后,住了校,床头柜上摆的收纳盒,是母亲用她的鞋盒做的。
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外公就去世了,外婆为人老实巴交,家里姊妹弟兄又多,故而母亲在她还是小女孩时,就扛起了家庭的重担。这使得她的腰椎过早负荷,以至于我记事起,她都干不了什么重活。她喜欢女儿,老天却不作美,只让她生了两个儿子,但她像宠女儿一样地宠儿子。从幼儿园至今,我和哥哥的生活花销,母亲从未抠抠搜搜,尽管她对自己节俭得过了分。前年和去年,我和哥哥相继走出学堂,迈向社会,投入工作当中,也都有了工资,想着她可以不用再那么节俭,可以稍微放松点,结果她对自己的要求更严苛了。她做得更多,花得更少。我们给她钱,她拒收,我们给她买东西,她退快递。
我知道,这个只能从事洗碗和保洁工作的农村妇女,想在自己彻底老去之前,用精卫填海的方式,给她的两个儿子多攒点成家的钱。
这几年来,她换过很多地方,虽然从事的工作基本是保洁或洗碗,当然,偶尔也干厨房的帮厨。每次去她工作的地方,总能在她宿舍的床头看到鞋盒做成的收纳盒、矿泉水瓶剪成的简易香皂盒,以及两个分别用作洗脸和洗脚的小白桶。那是厨房丢出来的桶。
前几天,我因工作原因,需要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一年。临行前,单位批了四天的假期,让我回家见见父母。我家中无人,父亲母亲都在外地打工,只能在他们打工的宿舍简单地陪一陪。母亲的床头一如既往地摆着鞋盒做成的收纳盒和矿泉水瓶剪成的简易香皂盒,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收纳盒,是用我的鞋盒制成的。
香皂盒与收纳盒中间,有着一个废弃的棒棒胶。胶体已全部用完,近乎中空,上面插着一支星蓝色的香,正燃得芬芳。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气,美丽的烟像蚕丝一样在窗前飘舞,在暗蓝色的夜空下,这烟是如此的动人心魄。凑近这支香,像凑近了一场星蓝色的梦。
收纳盒里是针线、指甲刀、掏耳勺等杂七杂八的小日用品,拨开那些日用品,下面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母亲、哥哥、我,母亲一手拉着哥哥,一手拉着我。轻轻拿起照片,才发现照片上的母亲还戴着一个玫红色发卡,发卡上有一枝花,我与哥哥的手上,也都戴着她用花枝编成的手链。
脑中忽然闪现记忆深处的那些简易香皂盒和收纳盒,与近在眼前的收纳盒、香皂盒交相对比,才注意到这些塑料瓶剪成的香皂盒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鞋盒制成的收纳盒精致得像博物馆里展览的艺术品。
或许,母亲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实用主义者。她知晓生活的困难,但并不与之对立。她与日常的琐碎与纠缠并肩站立,又互相致意,在黑蓝两色彼此相融的天空下,共同燃起一支星蓝色的诗意之香。
在这诗意之香燃烧出的星蓝色的淡淡香气中,我更深刻地认识了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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